漠漠漠云川

幽幽山寺，每日晨钟暮鼓按时敲响，寺庙不算大，平日里诵经念佛，为附近村民行一些水陆法事。村子里不仅有和尚，也有收容一些无父无母的孩子，遣他们做点捡柴担水的杂事，每日两餐素斋。孩子们都未受剃度，他们也不知什么剃度不剃度的，纵然有管事和尚的约束，奈何野性难驯，时常爬树下河，被抓住了就叫去罚站跳水。其中剑默言稍大一些，已是少年模样，他与那些孩子不同，总喜欢在殿角听着梵呗。

再后来，他去寻知客师兄，和知客师兄说自己想出家，知客师兄听后，带他去见了方丈。

方丈是个白胡子的光头老和尚，雪一样的胡子都挂到了肚子，方丈听完他说的话，摸了摸他毛刺刺的头，又寻了梳子给他篦了篦，随后才徐徐说，“你看你头发毛发才生，尘缘未了，如何能出家呢？”

剑默言每日里听那诸多佛经，多少也通悟了些禅理，他与方丈说，“把我剃了头发不就断了尘缘？”

方丈不由地笑了，“头发何关尘缘，你且去做今天的日课，莫要延误了。”

剑默言只好怏怏离开，一整日下来都无精打采，拒绝了小伙伴拉他下山去耍的请求，独自一人去了后山幽深的深潭旁。

这潭水极深，平日里师兄们都不叫他们到附近来，偏剑默言常常偷来此地，他走近水潭，想起方丈的话，借着余晖，忍不住借潭水照影。莫约可见他耷拉着的脸，剑默言大大叹了一口气。

忽地水潭一阵涟漪，惊碎了他的身影，自水潭里现出一个巨物，溅起万丈水花，远远望去是个头有鹿角的长物，仔细看竟是一尾黑龙，爪动须舞，好威严也，片片鱼形鳞覆盖周身，没入潭中，翻动间，露出一道伤痕，几可见骨，叫人触目惊心。

那黑龙开言道，“你叹什么？”

剑默言才出口了一个我字，余下的又咽了回去，摇摇头。

龙性高傲，见他不说话，也拉不下脸来问，哼了一声。

若是当日初遇，剑默言兴许会因此不知所措，如今他早就摸通了黑龙的性子，转开话头道，“龙嚣，你的伤可好了些吗？”

叫龙嚣的黑龙用尾巴拍了拍潭边的石头，再有七日我便可腾云而去了。

那便好那便好，剑默言情绪来得快，去的也快，听见龙嚣的话，由衷为他高兴。

犹记得当日，他第一次遇见龙嚣时，见谭边萎着一条带角的巨蟒，他凑近了看，一双巨眼猛然睁开，把吓得跌坐在地上。那怪物竟然口吐人言，叫他过去。剑默言吓得连忙爬过去，凑近了，怪物已昏了过去，也因此看见了它腹部开一道极长的口子，汨汨渗出鲜血，惨不忍睹。念及平日佛家说的众生有灵，剑默言心生不忍，这会子也不怕了，寻来许多草药捣碎嚼烂糊在怪物身上，那伤口犹不见好，剑默言双手合十，念诵佛经，祈求过往神灵。

后来几日，他都要特地来看受伤昏迷的怪物，并带了一点蔬果，因怕山中猎人发现，他又捡回来些树枝野草遮掩。

一来二往，竟也与之相处下来了。

“你在想什么呢？”龙嚣用尾巴戳了戳剑默言的手臂，剑默言这才回过神，他脸一红，急忙忙说，“才没想什么。”

一手拍开他的尾巴，眼神飘忽，看向别处道。

龙嚣见状，又将头凑近，你莫非是不舍得？

“谁不舍得了！”剑默言大声反驳，“你走了我也清净，每日里念经时不必提心吊胆。”

“那好的很。”龙嚣满腔的关心被剑默言全数堵了回去，他就不该心软多嘴。

这一闹，两人都没了说话的心情，剑默言站起身准备离开，身后龙嚣开口，“明日你就不用再来了。”

剑默言不知自己心情到底怎样，却不敢回头，反加快了离开的速度。因此，他也没看见身后黑龙竟然变成了人形，手里拿着他遗落在谭边的随身念珠，一阵风起，人与念珠俱已不见。

次日，剑默言借着寻他的念珠由头再来到谭边，果然，已经没了龙影，他咬住下唇，也不寻他的念珠便离开了。